当地时间2023年9月7日，印尼雅加达，作为(wei)第43届(jie)东盟峰会的一部分，新加坡总理李(li)显龙出席了(le)第18届(jie)东亚峰会。

“完好(hao)交给下一代”

早在2007年，李(li)显龙就曾表示，新加坡不应该有一位“超过70岁的总理”。他多次(ci)明确表达这一立场，这意味着(zhe)新加坡总理的更迭应该发生(sheng)在2022年2月李(li)显龙70岁生(sheng)日之前。新加坡建国总理李(li)光耀1990年卸下总理职务时为(wei)67岁，第二(er)任总理吴作栋2004年卸任时为(wei)63岁。李(li)光耀在上(shang)世纪80、90年代在政界和社会上(shang)开启权力交接的探讨时就曾强调，自己虽然还有精力从事政治，但应该在适当的时候(hou)交棒给更年轻的领导人。

然而，李(li)显龙“食言”了(le)，缘由是2020年的全(quan)球新冠大流(liu)行。新冠疫情给新加坡带来的不仅仅是公共卫生(sheng)的挑战。现任总理黄循财接受《日经亚洲》采(cai)访时曾形(xing)容，新加坡是一个“小型开放经济体”，极为(wei)依赖贸易(yi)和投资的自由流(liu)动。基于此，新冠疫情对新加坡的冲击不仅仅是卫生(sheng)和健康，更对整个国家的经济、贸易(yi)、对外关(guan)系等方方面面造成严重的挑战。

李(li)显龙因此决定根据“疫情危机的形(xing)势”来安排交棒的时间点和日程表。他强调，要将一个“完好(hao)无损、运转良好(hao)”的新加坡交给继任者。某种程度上(shang)，李(li)显龙的“70岁交棒”也不算完全(quan)食言，2023年11月，他在人民行动党大会上(shang)宣布(bu)，将在2024年11月人民行动党70周年党庆前交棒。今年4月15日，他最(zui)终官宣了(le)交棒一个月倒计(ji)时。

当地时间2018年11月14日，新加坡，东盟-俄罗斯峰会，俄罗斯总统(tong)普京(jing)（左）与新加坡总理李(li)显龙。

李(li)显龙履行的更重要的一项承诺，也许是为(wei)下一代留下了(le)“完好(hao)无损的新加坡”的遗产。5月1日劳动节时分，李(li)显龙在总理任上(shang)最(zui)后一次(ci)公开演讲上(shang)说，新加坡在他任内实现了(le)经济多元化，包括生(sheng)物(wu)技(ji)术、信息(xi)技(ji)术、绿色(se)交通、人工智能有关(guan)的金融服务等新兴领域。尽(jin)管地缘政治的挑战愈(yu)演愈(yu)烈，新加坡仍扩大和深化了(le)国际贸易(yi)伙伴的关(guan)系，增强了(le)新加坡的区域枢纽作用。彭博(bo)社等报道显示，新加坡资产管理规模在李(li)显龙任内增长了(le)8倍；人均GDP增长了(le)两倍，近90000美元水平。2001年“9·11事件(jian)”后的反恐危机、2008年金融风暴、2020-2022年疫情危机等重大事件(jian)，都被舆(yu)论界认为(wei)在李(li)显龙领导下平稳度过。

2020年新加坡大选中，反对党工人党取得(de)历史性突破(po)，攻(gong)下了(le)第二(er)个集选区，工人党领袖毕(bi)丹星(xing)成为(wei)新加坡建国以(yi)来国会内的首位官方反对党领袖。2023年，人民行动党籍的重要议员和官员陷入系列丑闻争议，李(li)光耀等建党元勋(xun)精心设(she)计(ji)的清廉(lian)“白衣人”形(xing)象遭遇严重挑战，迫使李(li)显龙、黄循财等高(gao)层多次(ci)在演讲场合呼吁民众对政府官员的廉(lian)洁保持信心。这些事情似乎(hu)让(rang)人民行动党在新加坡的长期执政不再显得(de)“固若金汤”，民众期望“国会多元化”成了(le)连新加坡政府也意识到的主流(liu)论述(shu)。

但从李(li)显龙离任前的言辞看来，他对人民行动党维(wei)持执政地位仍有信心，“完好(hao)无损的政治制度”也是他交给下一代的遗产。李(li)显龙在采(cai)访中说，新加坡民众将权力委托给人民行动党，而后者组建的政府反过来在安全(quan)、住房、教育、医保、经济等各方面为(wei)民众打造出色(se)的成果。“这在新加坡的运作方式非(fei)常特别，在世界上(shang)其他地方没(mei)有发生(sheng)……这是非(fei)常了(le)不起(qi)的，一旦失去，就再也回不来了(le)。”

2016年9月4日，浙江杭州，新加坡总理李(li)显龙出席二(er)十国集团峰会。

泪水与魔法杯

身为(wei)建国总理李(li)光耀的长子，李(li)显龙堪称“含着(zhe)金钥匙”出生(sheng)。出身第一家族，他自小的一举一动就会引(yin)起(qi)周围的人关(guan)注。即使就读于阶级背景更为(wei)多元和广泛的华文学(xue)校，李(li)显龙也因身边有着(zhe)保镖(biao)陪同而显得(de)突兀。后来，成绩出众的他接连获得(de)新加坡总统(tong)奖学(xue)金、武装(zhuang)部队奖学(xue)金等极为(wei)难获的认可(ke)，还获录取在剑桥大学(xue)修读数学(xue)专(zhuan)业。在父亲李(li)光耀和前辈吴作栋的征召下，李(li)显龙于上(shang)世纪80年代中期投身选举政治。

精英家庭、高(gao)智商、高(gao)学(xue)历等标(biao)签一直围绕在李(li)显龙身上(shang)，由此看来，他成为(wei)一名拥有庞大权力、崇高(gao)威望和充足自信的政客(ke)，似乎(hu)也不言而喻了(le)。然而事实上(shang)，李(li)显龙的政治生(sheng)涯却布(bu)满了(le)泪水和压(ya)力感。新加坡知名记者、前人民行动党国会议员伍碧(bi)虹（Irene Ng）近日撰文回忆(yi)说，李(li)显龙曾于上(shang)个世纪末经历一段(duan)至暗时光。

1982年10月，李(li)显龙的首任妻子、精神科(ke)医生(sheng)、时年31岁的黄名扬在产下两人第二(er)个孩子不久后因心脏病(bing)去世，为(wei)李(li)显龙留下了(le)“一个19月大的女儿、一个3周大的儿子和一颗(ke)破(po)碎的心”。李(li)显龙接受采(cai)访时谈到此事时说：“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(sheng)。你无法选择它们，你也不希望它们出现在任何人身上(shang)。你必须经历它。”

2010年9月12日，上(shang)海，新加坡总理李(li)显龙在世博(bo)会新加坡馆(guan)参观。

再后来，他罹患了(le)癌症。上(shang)世纪90年代初(chu)，李(li)显龙因淋巴癌接受了(le)数轮化疗，一度完全(quan)秃顶。他当时担任吴作栋政府的副总理兼贸易(yi)和工业部长。在处理公务之外，李(li)显龙要接受6个化疗周期的治疗，每个周期持续3周。他需要以(yi)插管的方式摄入食物(wu)，还因皮肤敏感而要住在拉着(zhe)窗帘的房间，以(yi)避免阳光暴晒。伍碧(bi)虹1993年2月对李(li)显龙的采(cai)访，是他首次(ci)向公众公开讨论自己的抗癌历程。同年4月，他成功清除(chu)了(le)自己身上(shang)所有的癌细胞(bao)，重新全(quan)情投入公务。

伍碧(bi)虹表示，在那次(ci)采(cai)访后，她将李(li)显龙视为(wei)一个“有血有肉(rou)”的人，而不仅仅是一个政客(ke)。“（李(li)显龙）那令人放心的微(wei)笑背后隐藏着(zhe)脆弱，还有勇气。面对问题(ti)，他的态度是：我能解决。”伍碧(bi)虹写道。

吴作栋1993年在李(li)显龙抗癌成功后观察说，李(li)显龙在自身遭到灾难打击后，还关(guan)心着(zhe)国家，体现出一种“罕(han)见的力量”。后来，李(li)显龙2004年正式接任总理，处理的政治危机涵盖金融风暴、疫情、恐怖主义威胁(xie)、地缘政治危机、议员丑闻、父亲的去世与“祖宅风波”等等，李(li)显龙都体现出了(le)一种坚决处理问题(ti)的意志力。2023年7月，在政坛地震阴影下，李(li)显龙引(yin)述(shu)父亲李(li)光耀的经历说，新加坡绝对不能让(rang)体制陷入腐败，必须保持高(gao)的素(su)质，国家才能良好(hao)地运作。“反腐败是新加坡的关(guan)键，也是我的决心所在。”

这种“坚决感”能体现出李(li)显龙和李(li)光耀在政治性格上(shang)的相似，但李(li)显龙比父亲李(li)光耀的情感流(liu)露时刻要多得(de)多。在私人事务上(shang)，李(li)显龙曾经历多起(qi)悲剧，难掩忧伤；在公共事务上(shang)，李(li)显龙也曾多次(ci)哽咽乃至于落泪。今年5月1日，李(li)显龙在劳动节群(qun)众演讲上(shang)回忆(yi)自己的政治生(sheng)涯，一度眼泛泪光；去年11月，他在人民行动党大会上(shang)宣布(bu)交棒时间节点时也一度哽咽；2020年，他在国会发言时向民众承诺，会在疫情危机期间带领国家继续前进，也语带哽咽；2015年，他在父亲李(li)光耀葬礼上(shang)致悼词(ci)，留下了(le)泪水。

当地时间2005年3月，新加坡，李(li)显龙。

对比新加坡历任总理的执政风格时，新加坡国内外对李(li)显龙的标(biao)签往往是亲民。在族群(qun)构成多元的新加坡，要树立亲民的形(xing)象并不简单。李(li)光耀出身土生(sheng)华人家庭，从小习惯说英语和马来语。在上(shang)世纪50年代，李(li)光耀为(wei)了(le)拉近自身与新加坡广大华人社群(qun)的距离，努力学(xue)习主流(liu)方言闽南话和华语普通话。1965年新加坡独立建国后，李(li)光耀在每一场国庆群(qun)众演讲上(shang)都会分别以(yi)华语、马来语和英语发言，以(yi)维(wei)系不同社群(qun)和国家、政府的关(guan)系。李(li)显龙成功从父亲那里继承了(le)这一技(ji)能，他从小就学(xue)习华语、马来语，在群(qun)众演讲中，他往往以(yi)“喝一杯水”的动作来切换演讲语言，外界因此称呼他手(shou)中有一个“魔法杯”（magic cup），帮助他在不同社群(qun)语言之间自如切换。

人民行动党党史著作《白衣人：新加坡执政党秘辛》用三个词(ci)来形(xing)容新加坡历任三位总理的执政风格：李(li)光耀是“硬实力”，吴作栋是“软实力”，李(li)显龙是“巧(qiao)实力”。这体现了(le)新加坡领导人逐步从建国之初(chu)的强硬作风、铁腕政策转向注重沟通、亲民形(xing)象和民意共识的软性风格。

在吴作栋执政期间，李(li)显龙身为(wei)副总理更多地负责(ze)落实争议性政策，与吴作栋似乎(hu)分饰“黑脸(lian)”和“白脸(lian)”，显得(de)有些不近人情。在总理任上(shang)，李(li)显龙反而有了(le)更多余裕去展示自己的情绪，营造亲民、“接地气”和有人文关(guan)怀的一面。据新加坡8world新闻网报道，李(li)显龙在社交平台上(shang)有过百万的追随者，账户的一大特色(se)是分享他拍(pai)到的照片。李(li)显龙希望自己卸任总理后能“静(jing)悄悄”地走动和旅行，在出国时多拍(pai)一些照片。

随着(zhe)卸任，李(li)显龙的公共角色(se)从总理转换成了(le)国务资政，在国家事务中的角色(se)从最(zui)高(gao)决策者变(bian)成一个建议提供者。他在采(cai)访中说，自己可(ke)能会用政府面对长者的“技(ji)能创(chuang)前程津贴”来学(xue)习摄影和人工智能，也想多读一些书。

“慢慢去静(jing)思(si)，去重新斟酌，你可(ke)以(yi)得(de)到一个比较深层的结(jie)论。这个从政的时候(hou)很少有这个机会，至少卸任之后可(ke)能多一些机会。”李(li)显龙说。